小木(化名)是家里最小的兒子,他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。
哥哥姐姐們都已成家,小木也結婚有娃許多年了。他和老婆都在外省工作,孩子上學也在外省。夫妻工作忙,孩子學習緊張,女兒一直只同父母生活在一起,從小到大和爺爺奶奶見過的面都屈指可數。
終于,女兒大學聯考結束,于是今年他專門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過年。當然,他女兒學習不錯,考得挺好,還多才多藝,他挺驕傲地帶孩子回去「顯擺顯擺」。
可今年大年三十,小木說話卻直接沖著父親母親夾槍帶棒的,鬧得大家都不愉快。
好好的年三十,小木發什麼火呀?還沖著父母生氣,他是不孝嗎?
小木工作在外地,和讀書時便戀愛的女朋友結婚。女兒如今已成年了。
他和老婆都在國企上班,當年正好趕上計劃生育,只能生一胎。
小木畢竟早早離家讀書,工作,已經半只腳跨出了他那個實打實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。所以即便只能有獨生女,他一點也不嫌,真的很喜歡。
當然,他那些哥哥姐姐可就不是這樣了。大姐二姐都第一胎生女兒,拼著工作不要也要生小兒子。他哥哥呢,第一胎就是兒子,這才沒有丟工作,繼續當公務員。
小木的父母當時便只供兩個兒子讀書,終于讓兩個兒子雙雙吃上「鐵飯碗」。兩個女兒那叫「外嫁」,生的孩子也是「外姓」,給別人家生的,肯定不能算一家人。小兒子又只能有個「獨生女」,因此大兒子的那位獨子,可真是全家人的香餑餑,「傳宗接代」了!
這位唯一的「親孫子」,可被全家人都看得緊極了。家里可以窮一些,但孫子可不能受苦,不能餓著,不能累著,不能沒面子,更不可以脫離他們這些大人的「掌控」!
不對。這能叫掌控嗎?這可都是對唯一孫子、對唯一血脈傳承人、對最寶貝的親孫子的愛啊!
當然,小木的女兒,也就是那位「親孫女」,在老家人眼里確實差一些。
不說很多年前的事情。畢竟由于種種原因,小木很少能帶女兒回老家,那些差別對待便先不提。
讓小木有些真正介意起來的那件事,正發生在女兒大學聯考前,還在上高三的時候。
原本小木的妻子為了照顧好要高三的女兒,專門請假租房,打算陪讀一年。結果沒陪兩個月,她單位便出了急事,必須趕回去。
從小照看女兒最多的其實是姥姥姥爺,女兒也喜歡親近他們。可那年姥姥正好病情加重,姥爺也出了意外,只能作罷。
還好妻子有距離父母近些的兄弟姐妹,都能照顧。可老婆要回去處理工作,岳父岳母又只能顧全自己,小木也沒辦法暫停工作——他最多每周開車來這個城市看望老婆女兒,畢竟他工作常年在外地。這樣一來,夫妻倆只能嘗試著請女兒的爺爺奶奶前來照看了。
小木想這應該不成問題。他自然會親自去接父母過來,經濟保障必然到位。而且他父母都挺健康,哥哥的兒子只比女兒小一歲,且那小侄子一直和親爹住在一起,不存在無人照顧的問題。
小木開車將父母接來,和老婆專門帶二老出去吃了點好的。本以為剩下的時間兩人安心工作,隔個一兩周盡量回來看望孩子就好,可讓小木沒想到的是,爸卻當著所有人的面,說了句話。
那時父母接過來才一周,小木和妻子恰好都能回來。
老爺子說:「孫子我們一直看著呢,他也小,我們不太放心。所以要不這樣,去找個保姆,請人家來照顧做飯,哪怕我來掏錢呢。」
小木愕然,妻子也發愣無措。女兒雖然和爺爺奶奶,和這些「老家的人」待得少,可她又不傻。
女兒聽到后,停頓兩秒,飯才吃了一半突然說她飽了不吃了,徑直回到臥室,不知道在干什麼。
小木回過神,臉色不免有些難看。侄子和他爸媽就在一起,女兒的外公外婆又確實有病,岳母甚至說出了不顧自己身體也要來照顧心愛的外孫女這樣的話,被他和老婆趕緊攔住。
他不懂父母為什麼會這麼擔心侄子。既然生活中只是少了爺爺奶奶,吃飯直接去離他很近的父親常去的單位食堂就行,究竟有什麼好不放心的?學習嗎?學習有他女兒緊張嗎?
小木平靜了一下,還是努力勸說父母留下,并保證老婆工作問題一解決,最遲等到孩子大學聯考結束,馬上送他們回去。妻子也加入了勸說隊伍。
最后,兩位老人終于都愿意留下照看孫女了。無需多言,小木自然做出了比原先更多的準備和「感謝」。
這件事,小木理解父母保持了大半輩子的那些做派,但他不得不放在心上。
因為他無意間翻到了女兒的日記本,那一頁恰好夾著書簽。
「我從小就知道你們更愛堂弟,知道你們喜歡男孩,對我的那些親昵只是禮貌。你們可以不來,我和爸媽說過很多次我完全可以照顧自己,不需要拖累爺爺奶奶姥姥姥爺。可他們一定要找人照顧我——所以,我是女孩子,怪我對嗎?怪我爸爸媽媽只能生下我這個女孩子,對嗎?」
此時小木已經將父母送回去,因為老婆的工作問題終于徹底解決,又能來陪讀了。小木只是周末回來,看到了女兒沒收好的那篇日記。
小木的心仿佛被那些文字打碎了。
他知道自己父母的習慣和缺點,他從前只是盡量保護好自己沒有切切實實經歷過「重男輕女」的女兒——他以為女兒回老家少,和爺爺奶奶相處少,應該察覺不到。
可他今天才知道自己錯了。
小木只是將日記本好好收起來,沒有找女兒,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。
很快,大學聯考成績下來了,志愿填報也結束,女兒終于「脫離苦海」了。
大一第一學期結束,還是小木的妻子提醒他,在老家的父母畢竟還是為照顧女兒出了力,過年回去看望他們并表示感謝才是對的。
小木自然想帶女兒回去,他只擔心女兒不樂意——畢竟寫出了那樣的日記,且早就知道自己爺爺奶奶的「重男輕女」。所幸,女兒同意了,雖然態度表現得很無所謂。
好,那麼就帶老婆女兒回老家過年。
小木提前一天和家人到了父母家。第二天,趕上年夜飯。
小木一眼望去,有爸媽,哥哥,嫂嫂,侄子,還有他自己一家而已。沒有兩位姐姐,更不可能有她們的兒女——在爸媽眼里,那不都是「給別人家生的」。
小木沒說話,看向女兒。女兒并沒像那篇日記當中表現得憤怒甚至嘲諷,她只是無所謂,頂多講禮貌。
可這才是小木更擔心的變化。
年夜飯大家都吃到差不多飽了,嫂嫂和妻子忙著去收拾殘羹剩飯。小木看到女兒似乎面露不滿,想要阻止她媽媽,后者卻只是悄悄拒絕,自顧自進廚房忙去了。
小木垂眸,心想或許需要和女兒談一談了。
該發壓歲錢了,大人們都忙活起來。好在需要收壓歲錢的孩子只有兩個,這一環節便很快結束。
妻子還在忙活,小木便幫女兒收好紅包。三封紅包,攏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分量。小木隨手捏了捏,本來只是好奇花哨的紅包封面,這一捏,卻捏出了問題。
他和老婆給女兒和侄子都每人包了一千,其他兩封——他爸媽和他哥嫂給的紅包似乎裝得更少些。
到這里他也沒多想。雖然約定俗成的規矩是你給我家孩子多少,我就給你家孩子多少。
也許哥嫂爸媽他們本來就打算每個孩子五百,壓根沒想到他會包一千呢?
不過,他的侄子徹底殺死了他這個想法。
「哇,一千!一千!還是一千!三千!我好有錢!」
侄子不懂禮數,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拆開紅包開始數錢。正因如此,小木才愣了——一千?爸媽和哥嫂給侄子一千,只給女兒五百?
但再疑惑,再不舒服,他也不好直接開問。
反而是女兒救了他:
「三千?」女兒依舊冷淡一些,只是臉上帶著沒有感情的笑:「爸爸媽媽,我剛數了,我只有兩千誒,弟弟怎麼有三千?」
老婆聽到這句話,當即表情就開始掛不住了。
小木有些頭大。但還沒等他想辦法替其他幾位長輩圓謊,老爺子就四平八穩地開口了:
「哎呀,你和你弟弟肯定是不一樣的,他是男孩子嘛,自然就多一些。」
說到這里,老爺子突然反應過來了,有些不贊同地盯著小木和老婆:「你倆給她的錢和給我孫子的錢是一樣的?」
女兒一直沒開口,只是徹底面無表情地轉向另一邊。妻子臉上已經能看出怒火了。
小木當然不會讓妻子做先發火的那個。
他笑了一聲,卻是冷笑,意味深長地看著爸:
「無論是壓歲錢,還是你們之前說的掏錢找個保姆來照看我女兒一段時間的話,都只是因為,她是孫女?我哥的孩子是孫子?」
他老父親似乎沒經歷過被晚輩這樣直白的詰問,有些動怒了:
「這你需要問?這不是肯定的嗎?」
「哥,你也這樣想?」他轉向自己的親哥。
「小木啊,可能爸這樣說也有道理……」這是打算誰都不得罪,做個和事佬了。
「哈,」小木打斷他,笑了起來:「也是呢,怪不得在餐桌上一直見不到我兩個姐,也是因為這個吧?」
「哎呀,她們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……」
「夠了,」小木直接打斷,拉起妻子和女兒:「既然這樣,你們也當我這個兒子是‘潑出去的水’吧。我不配,我們一家都不配和哥、爸同桌吃飯。我們不配!」
年三十,小木開車載著妻子和女兒揚長而去。
妻子疲憊而放松,女兒也終于有些開心了,甚至愿意主動和他聊這個。
小木一邊認真告訴女兒,「重男輕女」相當荒謬,一邊對女兒懷有歉意。
是他讓女兒有了這樣的伯父和這樣的爺爺奶奶,有了這樣不愉快的經歷。
至于老家人呢?
又過了幾年,眼看孫女確實優秀,去過不少大城市,甚至馬上要出國讀研,仿佛已經是他們「夠不上的人」了,才扭扭捏捏問小木要不要再回老家。
小木問女兒,女兒答應了。她已然看開,既然有這麼疼愛的父親母親,其他人再如何她都不放在心上。
這回年三十,女兒的爺爺奶奶在給她壓歲錢時特別欲蓋彌彰地加上一句「都是一樣的,你和你弟弟在我們眼里沒區別」。
女兒差點笑出聲——毫不得意,她只是覺得好笑。
這個故事到這里基本落下帷幕,主人公們有好有壞。
一:老家親戚們,尤其是爺爺奶奶,打心眼里「重男輕女」
他們認為女子壓根沒辦法和男孩相比,什麼好東西都輪不到女孩兒頭上——畢竟傳統文化中,延續基因的那個,傳宗接代的那個,不都只能是男孩嘛。
當然,他們的生活水平和受教育程度便決定,他們不可能知道自己其實是「重男輕女」,也不可能知道生男生女其實取決于孩子的父親,和做母親的無關
。
二:小木的女兒有其個性之處所在,小木更是一位好爸爸
小木的女兒明顯不笨,內心其實很敏感,甚至會些年輕人的那套「陰陽怪氣」——這說不上好,也說不上壞。有棱角是好事,這是自己的保護層。但同樣的,也有可能傷害到自己,因此而感到疼痛。
小木是一位相當不錯的父親。他知道自己原生家庭的錯誤和弊病,卻幾乎沒有受到不好的影響。也是,他若不是這樣的父親,恐怕即便真會丟工作,也要讓老婆拼二胎生兒子吧。
你有小木他父母這樣的親戚嗎?你為此難過或憤怒嗎?你又有小木這樣的男性長輩或朋友嗎?
文/風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