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書懷把女兒和老伴都叫到的床前，這些天感覺不太好，他想交代后事了。

女兒楊鳳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掉淚：爸，爸！

似乎除了一個爸字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。

楊書懷不過才六十歲，生命即將結束了，確實有那麼點早。

老伴兒更是已經泣不成聲：他爸呀，你有啥交代就說吧，楊斌正在路上，還有一個小時就到家了。

楊書懷動了動嘴角，渾濁的老眼也滾落出了幾滴淚，想說的話有點難說出口，不說，死也不能瞑目。:

最后他還是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，驚得面前的母女倆呆愣愣了好一會兒，一口同時地問道：爸，楊書懷，你糊涂了吧！

是啊，要不是糊涂，他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的安排。

他說歸屬于他的那部分財產,100萬，都留給楊斌，都，全部。

楊斌是他的養子，十五歲才過繼給他的，楊鳳卻是他的親生女兒，這樣的決定怎麼能讓人接受！

何況，這已經是楊書懷攤在床上的第五個年頭了，這五年老伴兒前前后后地伺候著，連個褥瘡都沒讓他長，不說多大的功勞吧，起碼這樣的交代是對不起她的。

楊書懷說完這句話就瞇上了眼，任憑那娘倆怎麼問也不再說一個字。

老伴兒氣到和女兒抱頭痛哭：我看你爸不是糊涂啊，他就是誠心氣我的，他死了也不想讓我好過，憑啥啊，憑啥咱們家的錢要都給那個外人啊，我們養了他那麼多年還不夠嗎，你爸的心這是被蟲蛀了 ！

對，楊書懷此刻心里清楚的很，清楚到楊斌終于趕回來時，還能一字不差地講述三十多年前的故事。

楊斌身份特殊。

年輕時楊書懷曾經談過一個女友， 女友父母不滿意他們的交往，女友是單位正式工，楊書懷是臨時工，在那個時候來看是有些不匹配的。

楊書懷受到阻力后也沒有過多的爭取，他覺得即便兩人真能結婚最后也會讓岳父母看不起，首先打起了退堂鼓。

不久后楊書懷跟現在的老伴兒結婚了，很快女兒也呱呱墜地，忙碌的生活早就沖淡了往日的愛戀，前女友漸漸地淡出了他的心頭。

轉眼女兒三歲，那是個秋季，風和日麗，楊書懷正在上班，急匆匆來了一個人，告訴了他一個驚人的消息。

前女友去世了，留下一個孩子。

姥姥姥爺不肯養這個孩子，給送回老家了。

楊書懷又心痛又驚慌，心痛的是前女友還這麼年輕怎麼會死了，驚慌的是如今他已經結婚生子，現任妻子根本連他談過女朋友的事情都不知道，這會兒出來了個孩子可怎麼整？

對于前女友懷孕這事兒，楊書懷之前確實一無所知，震驚到根本無法思考。

還是母親主意多，老人家說：「書懷，這事兒不讓你媳婦知道，要是她知道了準得鬧死，要是死活要跟你失婚，留下兩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弄，我看就說這孩子是你大哥撿回來的吧，你大哥反正這輩子夠嗆能取上媳婦了，把孩子養大老了也有個依靠。」

這是當初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，從此楊書懷的大哥有了兒子，他有了侄子。

這孩子正是楊斌。

楊斌十五歲時大哥意外過世，母親年紀也大了，照顧這麼個半大小子也吃力，就跟楊書懷說你把孩子領過去吧，給點吃給點喝，供供學，至于以后娶媳婦蓋房的事就后說吧。

到底是自己親生的，楊書懷給媳婦做了好多思想工作后才把楊斌接到了自己家，他媳婦哪里知道這里面有那麼一層故事，雖然對楊斌說不上有多好，表面上還是說的過去的，一個當嬸子的還能怎麼地。

楊斌高中畢業后去了省城念大學，畢業后就留在了那里工作并成了家，這些年他一直感念著叔叔嬸嬸對自己的照顧，經常回去看望他們。

楊書懷生病那年，他還從買房的首付中硬是擠出了三萬塊錢拿給叔叔嬸嬸，說自己工資高，那錢給叔看病用。

楊書懷當時都掉淚了，老伴兒還以為他是感動的，感動沒白養楊斌他是個知恩圖報的，其實他是哭親兒子在跟前都無法相認。

敘述完前塵往事，楊書懷拉著一臉懵的楊斌：「孩子，你原諒我吧，我不是個稱職的爸爸，我對不起你呀！」

短暫的沉默過后，是老伴兒歇斯底里的哭聲：「姓楊的，這麼大的事兒你竟然瞞了我這麼多年，你對得起我嗎你！」

還是楊鳳最先冷靜下來，她大聲制止了媽媽的哭喊：「媽，你別哭那麼大聲好吧，我爸這還有氣兒呢，讓鄰居聽見還以為我爸......」

也是她拍板做了決定：「爸，我同意你的決定，我媽這兒我會說服她，以后我也會和哥哥互相照應的，他是我親哥，以前是以后也是！」

幾天后，楊書懷入土為安。

楊鳳小時候很喜歡楊斌，兩人也不過相差一歲，每次回老家就和楊斌瘋玩在一起，村里人都說這哥倆兒雖然不是親的但比親兄妹還親。

無論大小事楊斌總是讓著她，事情是從楊斌到她家生活開始發生了轉變，那時候楊鳳正值叛逆期，對于家里突然闖進來一個「外人」很是不習慣，沒少刁難他。

爸爸似乎也覺得對她有點不公，自從楊斌來了以后對她更是寵得沒邊兒了。

她結婚買房，爸爸給出的首付款，楊斌買房娶媳婦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攢的，同是爸爸的孩子，楊斌受了多少委屈啊。

而這是他本不該承受的，爸爸的那點錢真的無法彌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