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
我叫王云，今年56歲。

那天見小區樓下開了家新店，做舊物買賣的。我突然想起，孫女孫子的一些玩具車和嬰兒床什麼的，都沒用幾次，還在雜物間堆著招灰。

我去雜物間拾掇，只是當我無意翻開孫女小時候的毛絨背包時，竟發現了一本簇新的存折。

展開存折后，我心里像被人從高空丟進一塊大石頭，驚起一大片水花。

戶主陳廣明，余額26.59萬。

存折明顯是剛更換的新本子，看不到明細，這些錢的來龍去脈，完全沒辦法知道。

陳廣明是我老伴，今年59歲，我們是半路夫妻，結婚14年了。

我以為經過14年的相濡以沫，我倆早就成為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兩口子，沒想到他竟然背著我有個大金庫！

我更想不明白的是，老陳這些年，賺的錢都交給我，這些錢，他究竟是從哪里來的？難道他每個月，都給自己留下一些？還是他中了彩票，得了一筆橫財？

想到這，我后背激起一身冷汗。這事，我得搞清楚。

我把存折重新放回去，恢復原樣。為了不打草驚蛇，我把整理出來打算賣的那些舊物件，也放了回去。

回到家，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，該做飯做飯，該收拾衛生收拾衛生，一切看上去和以前沒什麼兩樣。

但我心里一刻沒停，我絞盡腦汁盤算著，怎麼撕開一個口子，讓老陳自己把狐貍尾巴露出來。

很快，就來了機會。

2

那天女婿倒車的時候，沒注意到后面有人，不小心撞倒一個小孩，把小孩的腳踝壓骨折了，還挺嚴重。中間的環節不說，結果就是孩子家長要求一次性賠償10萬私了。

女兒家里現金不夠，打電話讓我幫忙想想辦法。

我讓女兒一分錢不用管，這10萬我來想辦法。沒顧得上女兒電話里的疑慮，我直接掛了電話，快步到書房去找老陳。

老陳正在戴著花鏡看報紙，聽我說需要10萬塊，他摘了眼鏡，眉頭都擰成了疙瘩。

我也不說話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演戲。女兒這次遇到麻煩，處理不好是要惹官司的。如果老陳打算看熱鬧，我肯定饒不了他。

「咱們手里不還有6萬多塊活動錢嗎？你再從股市，賣3萬出來，這個月退休金發了，咱們再湊點，10萬就差不多了。」老陳說完，眉頭舒展地繼續看報紙。

「我股市的錢套著呢，賣不了，賣了得賠好幾萬，你再想想辦法。」我咬著牙，盡量裝作焦急的樣子，心卻一點一點往下沉。

老陳聽到這，把報紙一把拍在桌面上，直接站了起來，沖著我就斥責起來。

「早就讓你不要折騰股票，你沒見老張家，借錢炒/股，家破人亡啦！每次說你，你都當耳邊風，你早晚栽跟頭！我去哪里想辦法？和兒子借？他這幾年餐飲也不好做，還沒喘過氣呢，你讓我怎麼開口？」老陳連珠炮一樣，把我轟得體無完膚。

老陳有二心實錘了，他有錢，但是他不想痛快拿出來！

我咽下心口的火氣，再次出擊，和老陳打太極。我主動順著老陳的意，說股票的事我會小心。女兒用錢的事，還得仰仗他想辦法。

伸手不打笑臉人，老陳巴不得我能像以前一樣，和他就著這一點吵起來吧？可我偏不，裝得像個老綿羊一樣。

3

果然，無計可施的老陳扔下眼鏡，氣呼呼出了門。兩個多小時后，他拿了三萬塊錢扔在我面前。

我還沒來得及開心一秒鐘，老陳的話又當頭給了我一榔頭。

老陳說這三萬，是他找以前的老工友借的，以后我倆的退休金得省著點花，盡快攢錢還給人家。

我表面上應承，點頭答應他。緊接著以給女兒送錢為由，我趕緊去到雜物間，直接翻出來那個存折，果不其然，存折顯示，剛被取走三萬。

我冷笑出聲，老陳幫了我女兒的忙，我理應感激他。但是他偏偏騙我，說錢是他和工友借的，還得還給他。

這就像是甜棗后面跟著個大巴掌，讓人心里刺撓得慌。老陳擺明是算計我，沒把我和閨女真的當一家人呀。

我心里生出深深的涼意，感覺自己這麼多年的付出，都白費了。說不定老陳只是把我當作住家保姆，我自己卻以女主人自居了。

我坐在雜物間，想起以前，忍不住眼淚橫流。

我和老陳在一起，還是他前妻做的媒。

我和前夫失婚的原因是他家暴，前夫有酗酒的惡習，喝點酒就和我動手。

失婚后，我帶著女兒離開家，在一家酒樓打工。

老陳以前家境挺好，那家酒樓就是他家開的。

老陳和他前妻了解我的情況后，十分照顧我。生活上給我貼補，他們還騰出家里一間臥室，讓我和女兒落腳。老陳也會幫我趕走，喝醉酒過來騷擾罵街的前夫。

老陳和前妻有個兒子，和我女兒玩得很投緣。老陳前妻經常開玩笑，兩個孩子定娃娃親得了。

我也是知恩圖報的人，干活從來不偷/奸耍滑。

4

但好人偏偏命運多舛吧，老陳前妻那麼好一個人，卻得了白血病。

老陳和他前妻的感情是特別好的，他很疼老婆。但是奇怪的是，老陳前妻查出白血病，去醫院呆了一段時間，就回家了。

老陳仿佛瞬間老了很多，我私底下問老陳，從醫院回來，是不打算治了嗎？

沒想到老陳瞬間紅了眼，他堅定地說，砸鍋賣鐵也得治。

沒多久，老陳的店也不干了，他把所有東西變賣后，店面也被盤了出去。隨后，老陳又重新把他前妻送回了醫院。

我也沒了工作，不過我臨時沒地方去，就暫時住在老陳家。

中間我也去醫院看過老陳前妻幾次，看著她憔悴的樣子，我心疼得不行。

老陳前妻告訴我，她正在等骨髓配型，老陳讓她做骨髓移植。

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費，老陳前妻流淚，說老陳賣了家里所有的東西，還天天出去沒日沒夜做好幾份工，遭了不少罪，一切都是因為她。

我心里唏噓，老陳是個真漢子。

可老陳前妻沒等到骨髓配型，就撒手去了。她去世前，把我和老陳叫到跟前，用盡力氣，含著淚把我和老陳的手，搭在一起。她的意思是，等她走后，讓我和老陳在一塊過日子。

老陳前妻去世后，我和老陳給她辦了喪事。我也識趣，收拾了行李，準備和老陳辭行。老陳和她前妻感情深厚，我在這住著，瓜田李下，壞了彼此的名聲。

可沒想到，老陳說讓我住下吧，等他前妻的喪期滿了一年，他就跟我去登記。

我心里是愿意的，老陳平時就挺照顧我。這次經過他前妻的事，我更確認老陳是個有責任心的人。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頭。

老陳說家里以前的存款財產，都花費在醫院了，一切都得從頭開始。沒了店面做生意，老陳就做小攤位，我在家照顧兩個孩子。我們分工明確，日子很快就回到了正軌，過得紅火起來。

5

我和老陳也在一年后領證，我名正言順成了老陳家的人。

我自認為老陳待我不錯，我喜歡的吃的和用的，他能力范圍內的，從來沒眨過眼。老陳還給我和他買了養老保險，想著老了有保障。

生活里，他也不跟我言語碰撞，一般有事，他都跟我有商有量，沒怎麼紅過臉。

唯一一點，老陳反對我炒股。只要我在家里看大盤，研究股票，他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樣，情緒瞬間變得異常激動。

他總拿著老張家借錢炒股的事說教我，和我紅過好幾次臉。

我覺得老陳是外行才小心翼翼，何況我在股市也賺到過錢，後來說話也有了底氣。老陳沒辦法，只能警告我，絕對不允許動用家里大經濟炒股。

我膽子卻是越來越大，反正我覺得股票這東西，沉住氣，總會有回彈的時候。老陳沒少提醒我，那時我只當老陳過日子謹慎，怕我吃虧。

這會我琢磨著細細推敲，老陳不讓我炒股，無非是想著家里有事，都花我手頭的錢而已。

而他自己呢，偷偷摸摸地就存起來大金庫了。說不定老陳自己在外做生意那十幾年，他都只上交了個零頭吧！

這些年，我在家伺候兩個孩子生活學習，還得操持家務。我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黃臉婆，卻把他兒子培養成大學生。如今老陳不感恩圖報，還跟我耍心眼。我不就是典型的，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嗎？

關上雜物間的門，我沒回家，迫不及待地直接打車，去了女兒那里。

6

女兒大學學習的法律專業，我得和她咨詢咨詢，怎樣才能盡可能拿到財產的大頭，然后和老陳一拍兩散，也順便把錢送給女兒。

女兒說的話，讓我心里有了底氣。她說我只要有證據證明老陳的私房錢，都是婚后財產，然后就可以平分了。

這點把握我還是有的，老陳和我結婚時，一窮二白的，存折里，一定都是婚后財產。

從女兒家往回走的路上，我內心五味雜陳，有勝券在握的興奮，更多的是心酸。

畢竟我和老陳這麼多年的感情，如果不是存折事件，我覺得我能和他好好地過到入土的那天。可老陳這個王八蛋，為什麼做出這種傷透我的事？

我下定決心，回頭就跟老陳攤牌，和他失婚！我要讓他知道，我不是個任由他拿捏的軟柿子。老陳的算盤子，不該打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頭上！

想到這，我心里一陣絞痛。隨后，我就發現事情不妙，這不是心理性的痛，是生理痛。

司機師傅見我呼吸急促，滿頭冒汗，他立馬闖了幾個紅燈，把我送到附近的醫。也算我命大，正好離著醫院近。

老陳和一對兒女，拖家帶口，圍在我床頭，一臉焦急看著我。這母慈子孝，夫妻恩愛的場面，卻那麼突兀那麼諷刺。我用盡力氣，別過頭不看老陳，我不想看他演戲，他心里巴不得我死了，就不用偷摸藏錢了。

醫生診斷我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臟病，癥狀嚴重，需要搭橋手術，手術費加治療費用，起步20萬。

看來我命該如此。女兒那邊有官司，兒子這邊也沒存款，至于老陳……我更不抱有希望了。

醫生催促，我必須兩個小時內做手術，不然我可能會有生命危險。

7

女兒立馬說，那十萬她還沒送出去，她這就拿過來，先交上，剩下的再借。

「我有錢，你們安排手術，我這就去取錢。」老陳聲音不大，透著驚慌，轉身就出了病房。

我心里詫異不已，卻沒由我多想，我很快就被大夫安排各項手術前的準備。

手術進行很順利。

由于兒女工作忙，大部分時間，都是老陳照顧我。

一天三頓飯，老陳都是從家里做好，坐著公交，乘坐十幾站送到病房。躺在床上一個多月，伺候我的屎尿也是老陳親力親為。

看著老陳佝僂的背影，我恍如隔世，好像又回到是十幾年前，他在醫院照顧他前妻時的樣子。

不過現在，他更老了，我的眼睛也花了，有些看不清，也看不懂老陳心里，到底怎麼想的。

他既然背著我藏錢，為什麼又毫不猶豫，支付我的巨額手術費？

思來想去，我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把這件事咽下去，永遠藏在心里面。

在老陳的照顧下，我很快能下地自由活動，和平常人沒有很大差別。不過醫生囑咐我，要情緒樂觀。

雖然放下芥蒂，我終究一介凡人，在面對老陳時，我還是覺得心里和老陳隔山隔海。

有天，我對老陳說：老陳，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，我們還是失婚吧。

那20萬加上給女兒的錢，就當是你給我失婚分割的財產……

老陳一愣，隨即苦笑：「存折你都看到了吧？你是為這個和我失婚嗎？」

「王云啊王云，如果不是我留一手，你這會，就在土堆里埋著了。」

老陳這樣說，我不知從何作答。我也沒想過，我們會如此平靜，談論這件隱晦的私藏事件。

8

但老陳接下來的話，讓我再也不能平靜。

老陳說，她前妻當年酷愛炒股，經營店面的錢，留了點活絡錢，剩下的都被她投入股市。

那年老陳前妻生病住院，手頭的錢沒幾天就花完了。當時有個合適的配型骨髓，因為他們手頭沒錢，錯失了最佳時機。

當時老陳要前妻賣掉股票，前妻說現在賣了，相當于賠了個底掉，死活不同意。

後來錢花完了，老陳帶著前妻出了院，就開始砸鍋賣鐵。最后有了錢，他前妻卻沒等到合適的骨髓。

前妻去世后，老陳看了個時機，把股票一把賣了，只拿回來8萬。

老陳心里吃了教訓，以后堅決反對我炒股，原因就在這里。

老陳見我不聽他的，他怕有一天會重蹈覆轍。所以從我開始炒股的這些年，他偷偷把錢一筆一筆攢下來，加上前妻的8萬，就有了這20多萬。他就怕哪天等錢救命的時候，口袋空空。

我心里自責不已，也十分羞愧。如果不是老陳的未雨綢繆，攢了私房錢，恐怕我這次，也要同老陳前妻一樣，錯失良機吧。

我握住老陳的手，哭得停不下來。

老陳安慰我，別哭，剛手術完，我不經折騰。我要想感激他的話，就保重身體，陪著他多活幾年吧。

我一下子撲到老陳懷里，覺得老陳始終是我認識的那個老陳。

我這輩子，知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