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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4號,同事小群又開始熱鬧,因為發工資了,還漲了一些。
「劉老師,你漲得最多啊,高級職稱就是不一樣,羨慕啊……」隨后群里就出現一個工資構成表。我點開一看,這次竟然過了12000這個大坎。
我苦笑一下,繼續啃手里的白饅頭,蘸著6塊錢的香菇醬。
是的,我就是劉老師,卻開心不起來。這些錢對于我而言只是一串數字,因為我根本沒有支配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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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今年55歲,是北方某地級市的一名語文教師,丈夫老肖是一名學區校長。一切還是要從五年前說起,那時兒子肖勇剛剛從上海某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,順利簽約到無錫一家500強企業,年薪可觀,專業對口。
兒子非常滿意,常打電話,「爸媽,以后退休了,你們就來這邊,空氣清新,非常宜居。不像咱們北方,春天沙塵暴,冬天霧霾。」
我和老肖每次都是笑笑不搭腔,其實我們希望兒子能回到北方,畢竟親朋好友都在這里,我們一把年紀也不愿遠走他鄉。我們委婉表達過想法,兒子當時拒絕了。
沒關系,年輕人不成熟,受到現實社會的鞭打了或許能改變想法。
可是沒等到兒子受挫的消息,卻等來肖勇結交到女朋友的消息。女孩在醫院工作,倆人本科校友,有一定了解,體檢時偶遇,彼此傾慕。
肖勇不是個隨便的孩子,他跟我們說了,就意味著他跟女孩是奔著結婚去的。談婚論嫁,成家立業,眼睜睜看著優秀的兒子不能留在身邊,我和老肖心里那個急啊。
這天肖勇打電話,說公司附近一個樓盤不錯,對他們單位員工還有團購福利價,很合適。他有一些積蓄,但付首付還差一些,我和老伴一聽,更急了,這買了房子,豈不是更回不來了?
還是老肖講策略,「肖勇,不是爸媽不給你湊,實話告訴你吧,我們已經在咱們附近小區買了一套三居室,就是給你準備的,每個月要還房貸,實在沒有那麼多積蓄了。」
肖勇沒有說話,老伴繼續說:「你要是堅持買,我們就借。」
肖勇低聲說:「爸,你們千萬別借,我再想想辦法吧。」老肖的話半真半假,我們的確在看房子,但是買下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。不過這方法要是真起效了,我們也可以來個先斬后奏,立刻物色一個合適的房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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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終,肖勇回來了,他跟女孩分手了,因為房子的問題。我和老肖心里是喜悅的,兒子卻在屋子里三天沒出來。現在想來,他應該是在作告別吧,告別那個寄托他的熱愛、他的夢想、他的激情的過去。
肖勇從來不是一個容易頹廢的人,第四天,他出來的第一句話是:「爸媽,我準備考公。
」
我和老肖相視一眼,面色一喜,終于等到兒子這句話。這個小城市,沒什麼大型企業,考公熱一直高居不下。但我不擔心,兒子可以走人才引進,筆面會競爭小很多,能進事業單位也是不錯的。
如愿以償,兒子最后考公成功,房子早就悄悄買了下來,就在隔壁小區,一碗湯的距離。
我和老肖徹底放下心來,暢想著今后兒孫環繞的天倫之樂。
然而,兒子的相親之路卻不順暢。可能理工科原因,兒子在男女感情方面不是很擅長,一直碰不到合適的。一晃一年過去了,我見人就托人家給他介紹合適的女孩。
附近公園里有個相親角,我把兒子的資料也拿了過去,碰碰運氣,沒想到還真碰到了。
女孩叫小玫,活潑外向,跟肖勇性格算是互補。小玫本科學歷,市某單位正式工,雖然家庭一般,但人無完人,肖勇跟她聊得來就好。
兩人認識三個月后訂婚,六個月后結婚,親朋好友的羨慕和祝福縈繞耳邊,一切好像都在往幸福的方向發展。
當時的我卻渾然不知,那是我身不由己的開始。小玫很快懷孕了,喜上加喜,還是個雙胞胎。我和老肖給她包了個大紅包,這簡直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。
兒媳婦也受過高等教育,特別注重胎教。孕期她就花錢報了胎教課程,她常掛在嘴邊的話是:「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。」
開始我是高興的,兒子兒媳基因肯定不差。
兒媳又會培養,以后孫子學習方面肯定不用擔心。
4
轉折發生在年前,正上課的我接到兒子電話,他低聲吞吞吐吐說:「媽,你能不能借我3000塊錢,我在路上被交警查了,車險到期了還沒續交……」
我心理納悶,兒子怎麼連3000 的保險費也拿不出呢?又一想兒子向來花錢比較節約,估計他是錢存定期取不出吧。于是我沒多問,順手轉給他。
下班回家后,我把這事告訴老伴,我倆不放心,當晚就去兒子家。
開始兒子支支吾吾,後來實在架不住我問,他說:「媽,我們是真沒錢了。小玫主要給孩子買東西,平時我也就是跟同事吃吃飯,這個保險我是忘了交,給她要錢,她說她還等下個月工資呢。」
我聽后一陣心酸,我和老伴都是從苦日子過來的人,絕對不能讓兒子再受著罪。當時就把小兩口叫到一起,「今后,一直到孩子出生,所有花費我們都包了……」
我也是算過賬的,我倆都是高級教師,一個月收入得有兩萬,這還不夠孩子們花嗎。開始他們不好意思,後來我直接把我的工資卡給了他倆,這樣花著方便自在。
我那還有公積金和老伴的卡,日常開銷足夠了。
就這樣,孫子出生了,倆男孩,我們全家的大喜事。小玫提前定了月子中心,花了四萬多,貴是貴了點但恢復得不錯,娃也喂養得肉肉的。
出月子后,誰來照看倆小家伙成了問題。我本想著請個保姆,從我工資卡出錢,兒子兒媳的工資他們自己支配,生活用品我給他們添補。這樣的話,錢怎麼也夠花了吧?
可是沒料到,小玫不同意,她說現在的保姆沒有真正上心管孩子的,她寧愿自己帶,讓孩子姥姥偶爾過來幫忙。只是我需要每天給他們做下午飯和晚飯。
孩子都這樣說了,我也不好意思拒絕。就這樣我開始了兩點一線的奔波,有時候時間太緊張,我只能啃饅頭蘸醬湊合一頓。
說不累那都是騙人的。三十年的教學生涯,我已經積攢一身毛病了,每天還這樣折騰。同事們見了我就問,怎麼這半年老了這麼多。
但是想想,等小家伙過了兩歲半,可以送托管了,我就解放了。晚上肖勇通常要應酬,我給小玫做完飯匆匆吃一口,就開始洗洗涮涮,做做衛生,再回家通常就九點了。
老伴後來都忍不住吐槽我,有了孫子不要他了。
5
就這樣過了大半年,小玫產假到期了。
「媽,我和肖勇商量,讓我媽來照看寶寶,這樣也放心。一個月給她3000塊錢,比請保姆還能省不少錢。晚上我報了產后恢復的課,回來就八點了,還是要麻煩媽中午晚上來給做個飯,我們都吃慣你做的飯了。
」
親家母來看孩子我絕對放心,但是我怎麼覺得現在既出錢又出力,還那麼累呢,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呢?
孩子長得快,衣服也換得勤,我每個月都給他們買一些衣服和玩具,當然是用老公的工資卡。說小孩是吞金獸真不為過,看著如流水般的賬單,我心疼的肝顫。
還好,我們還有兩張公積金卡,也存了一些錢,不然我們的養老錢也被這倆小子吸走了。
那天是周末,小玫去上形體課,肖勇又去加班,我領孫子在小區曬太陽,碰到老鄰居,他們拉著行李箱:「劉老師,我們去旅游,兒子離得遠也用不上我們,不像你,天倫之樂啊。」聽著天倫之樂這個詞,我暗自苦笑。
這個所謂的天倫之樂,捆綁了多少人,辛辛苦苦一輩子,老了也沒清閑。我現在上課、出錢、出力一樣不落下,我有靜脈曲張也該手術了,頸椎病早就該去復查了。可是哪里有時間,錢也要計算著花。
這個鄰居家的孩子,跟肖勇差不多大,畢業后留在了武漢。婚前老夫妻倆出了一部分首付,小兩口在那工資也不低,奮斗盡頭很足。現在老夫妻沒事了就是跳跳舞,旅旅游,過得不亦樂乎。
我不禁問自己,如果當初沒有想盡辦法把肖勇「騙」回來,孩子和我們會不會是另一番生活呢。
「叮鈴鈴」手機響了,是小玫的電話,「媽,下午三點孩子有早教課,你記得提前做上飯啊。
」
我扶著花台站起身,舒展下有些麻木的腿腳,緩慢向樓上走去。這樣的日子得持續到孫兒上托班。到時候我是不是就可以松口氣?想想以后自由的時光,真好。
6
這天下班,小玫回來唉聲嘆氣,我連忙詢問,她說現在的小孩子太燒錢了。而她的工資不升反降,以后孩子還要報興趣班,一下兩份錢,想想就發愁。
其實我很想說,小孩子快快樂樂就好,沒必要那麼雞娃。但是之前談這個我們就不歡而散,算了,隨她去吧。反正錢就這麼多,她總會知道有多大錢辦多大事的道理。
沒想到小玫話鋒一轉:「媽,小區門口的洗衣店要轉讓,我考察了下,價格合適,客源也穩定,只是遇到疫/情資金沒周轉開。我們同事都有自己的小副業,我覺得咱們可以把這個店盤下來,離家近,也方便打理。」
小玫有想法是好事,我說:「可以啊,只是孩子小,你倆又上班,誰來打理店?」
「我都想好了,到時候就把我媽雇過來,操作下機器,她能學會。只是媽,需要12萬啟動資金,你看你和爸能不能贊助下?」
我身體一緊,這個費用我們不是出不起。
只是我的工資卡、兒子的工資卡都在小玫那里,算算也應該還有些錢啊。
我沒明確拒絕,說:「我回去跟你爸商量商量,你跟肖勇也再談談,畢竟不是小數目。」小玫沒吭聲。
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晚上小玫電話響起來,她帶著哭腔說:「媽,你們快來看下孩子吧,肖勇酒駕被查,剛才打電話來讓我去接他呢。」
我腦袋轟的一聲,叫醒老伴披個外套就走。肖勇應酬是不少,但從沒踩過紅線。
小兩口回來,小玫黑著臉,肖勇耷拉著腦袋,一身酒氣。
老肖忍不住說了兩句,沒想到,肖勇就此爆發,1米8的大男人哭的像個孩子,「我也不想喝,我也知道不能開車,這不是想省個代駕錢嗎。我討厭應酬,但是身不由己啊,同事關系要維護,領導面子也要給,早知道安安靜靜做我的研究不好嗎……」
兒子倒在沙發上,昏睡過去,我聽著他的酒后真言,心酸、后悔一股腦涌上心頭,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滋味。我們錯了嗎?把兒子綁回身邊,真的錯了嗎?
小玫說話了:「媽,您也看到了,肖勇為了省這幾十的代駕費,都成這樣了。你就贊助一下我們,早點盤下那個店,就能早盈利,肖勇壓力很大,倆兒子壓得我們喘不過氣……」
老伴當即應下來:「給你們15萬,趁年輕,有機會就抓住。」因為我們都是公職人員,不能經營店鋪,所以洗衣店就掛在了小玫媽媽名下,也如小玫計劃,雇她媽媽來日常看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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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錢沒有打水漂,洗衣店步入正軌,靠會員充值很快回本開始盈利,兒子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多起來。
店里來洗衣的顧客越來越多,還拓展了刷鞋業務。我就跟小玫說,想提前退休,去洗夜店幫忙。一到春秋咽炎就發作,我也想歇歇了,但沒想到遭到她的拒絕。
「媽,現在只是表面紅火,這一堆隱性費用你都不知道呢,你來這真不劃算。你現在是高級教師,一退下來,那工資就會減一大半呢。」原來小玫打的是這個算盤,我不禁有些心寒。但一想,她也是憂慮倆兒子開銷大,就沒計較。
天有不測風云,這天正上課,我眼前一黑,暈倒過去。再醒來是在醫院,隱隱聽到小玫的聲音:「醫生,我媽她沒有大礙吧,得幾天出院呢。」孩子還是很掛心我的,我心頭暖暖的。
但她下一句,卻令我吃了一驚。
「不上班還得扣課時費、請假費、績效,這里里外外都是錢呢,還有誰去接孩子……」
醫生說什麼我已經聽不下去了,原來在小玫眼中,我就是免費保姆加提款機,心中一片悲涼,難道這就是我期盼的天倫之樂嗎?真是諷刺。
老肖來之后,我讓他盤算盤算,我倆手里還有多少錢。我們五十多了,為孩子操心了一輩子,忙碌了一輩子,落了一身病卻不敢提前退休,最后還得不到理解。
他們的洗衣店進入正軌,孫子慢慢長大,我們也算盡力了。
我打算收回自己的工資卡,因為該做的我自認為我都做了。反正他們要是不同意,我就去掛失,我也不怕。
適當放手或許會有不一樣的風景。萬幸的是,我身體尚且沒什麼大礙,只是勞累過度造成。余下的錢,余下的時間,我們該計劃下我們自己的生活了。
想著這些我迷迷糊糊睡著了,睡夢中,我夢到自己又變回那個梳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子,黑發飄飄,愛美愛笑,在一片青山秀水中,徜徉,奔跑。
旅游、放飛,那是我少女時期就有的夢想啊,余生,我總能做一回自己了吧。